“血金”:数百亿美元的利润和雨林中的屠杀
发布时间: 2024-08-14 来源:行业资讯

  当一个人失去了记忆时,他或她究竟失去了什么?这是难以估量的难题。该如何去揣测、理解那根本不存在的事物?该如何衡量虚无呢?

  我们大多数人心中都贮满了回忆,身边被记事本和备忘录所包围。我们不仅拥有丰富精彩的经验,还保留照片、信件、影片、卡片、礼物、图画、贝壳、羽毛,或许还有金戒指,保留一切为我们存储珍贵、至关重要,或甚至微不足道的记忆的物品。对于生活在自由之中,生命和记忆密不可分的我们来说,要去想像一个无法储存意义和小确幸的心智,难如登天。然而,奴役从本质上盗走生命的一种方式,就是永远不让记忆形成。

  自然界也有记忆。自然界的记忆,就是那基因中记载的生命完整记录,包含我们人类的基因,和其他每一种生物的基因。每一种动植物、虫鱼鸟兽甚至细菌的基因中,都拥有上溯到数百万年前的记录。每个独特的物种,包括我们人类,都是自然界故事的独特章节,共同成就一部伟大的、从未完成的作品。但是,奴役的苦涩也会吞噬大自然的记忆。由于奴隶被用来破坏环境、摧毁人们和地球,整个物种也被消灭了。有时,蕴藏整个自然记忆库的完整ECO被一次粉碎、烧毁和消灭。露天「挖掘与清洗」金矿的摧毁力量尤其可怕。

  前往非法的露天矿场,要走过一条狭窄的小径,穿过人们相对未曾到访的森林。香蕉树、巴婆果树和棕榈树布满森林底层,群聚在巨型柚木树干周围,望着柚木一路拔高,耸立于森林顶层,开枝散叶于树冠之上。这里有300多种树木,建构出一个气象万千的生态系统。迦纳拥有数千种植物,数百种鱼类、鸟类、哺乳动物、两栖动物和爬行动物,更加不用说23种蝴蝶了。采矿威胁着所有这些生命,尤其特别伤害住在森林中的黑猩猩、疣猴和黛安娜长尾猴。

  迦纳拥有由阳光、湿暖天气和肥沃土壤所构成的壮美森林,露天金矿却像癌疮一样泛滥扩散。深井矿场虽然对人体健康特别危险,露天「挖掘与清洗」矿场才是对环境的破坏最大。为了开发这种类型的矿场,奴隶被用来凿开地皮,挖开整层60公分到6公尺深度不等的土地,几乎有两层楼的深度。只用赤手和简单粗糙的工具,将所有的植物、灌木和树根硬生生从土地里拔起,好挖到下面的沙子和碎石层。随着表土消失了,植被不再能生长,沙土上只剩干枯的树木残骸,露天矿坑的画面仿佛战场。

  1990至2010年期间,迦纳丧失了其森林和林地栖息地的33.7%,约600万英亩。这种迅速砍伐森林造成的后果很严重,使该国损失了国内生产总值约4%,还增加了土地干化成沙漠或草原的速度,新的热带大草原扩张到曾经的雨林地带上。这些影响甚至超出国界,《国家地理杂志》在标题为「森林大屠杀的标题下描述:

  「西非国家对雨林的破坏,像是在尼日尼亚、加纳和象牙海岸共和国所发生的状况,如何可能会引起了非洲内部长达20年的干旱,随之而来的是苦难和饥荒。」

  在迦纳,非法小规模采金活动被称为「Galamsey」,规模大小不一,小至5人的群体,大至50人上下的团体。

  黄金以惊人的速度流出迦纳。迦纳在2012年的黄金全球销售额超过55亿美元,2013年达到60亿美元。随着2008年开始的全球经济衰退,黄金的需求激增,金价被推高到超过250%。据信迦纳全国现在有近三分之一的土地已租给采矿公司,到2014年,合法产量预计每年将增长6.5%以上。没有人知道非法产量的上涨的速度有多快,还有对奴隶需求增加的速度,但是那些没有合法许可证的小规模矿采对市场需求的反应要快得多,因此的确可能扩张得相当迅速。

  结果就是,在像迦纳这样的国家,迅速变化的局势矛盾得既超乎政府的掌控,却也在政府的掌控之中。黄金出口给政府金库带来了巨额资金,可是黄金开采的迅速发展却大肆破坏了整个农村贫困人口的生活。同时,非法采矿和奴役就像块海绵,吸收了其中一些流离失所的家庭。

  无论这些移民是来自国家萧条的北部,还是虽在南部,却因家庭农场给了国际矿业公司而流离失所,迦纳的非法采矿者最保守估计是20万,如果包括他们的家属,则最多为100万。人数很多,而且非常容易被看见。采矿城镇和一些大型的非法矿山并不隐密,即使是较小的、使用奴隶的矿场,只要花一点时间精力,也不难找到。非法采矿活动、奴役他人以及随之而来的环境破坏,胆敢如此放肆地持续存在,还是因为迦纳有钱有权的人或许也考虑终结这些罪行,却宁愿现在先不要。

  对于大公司而言,非法矿山很讨人厌,这一些企业抱怨,他们必忍受非法采矿者造成的事故,还得承担更换被破坏或偷窃的设备费用。2008年,迦纳金矿公司的董事总经理约翰・博塔警告说,一个新的大型矿山已准备就绪。「但是只要非法者还在那地点,我们就不会开始运作,因为他们会一直跟踪我们。」

  根据矿业公司的说法,非法采矿者威胁更破坏了矿场的正常营运:「非法采矿者会恐吓矿场员工,或在某些情况下,直接攻击他们,使他们没办法进入矿坑,」安格鲁阿散蒂黄金公司的副总裁克里斯蒂安・卢海姆布解释说。

  的确,非法采矿者会去偷大公司及他们的特许经营场所,狡猾地重新打开旧矿区,或建立新的小径,切入得以偷走热腾腾新开采出的矿石的位置。也有其他致命的盗窃类型,像是非法采矿者躲在附近,然后趁爆破震下大量矿石时,冲入露天矿。一位非法矿工告诉我,诀窍是在不会被炸伤的情况下,尽可能接近爆炸点,然后趁尘云掩盖时,冲入爆炸现场,装最多的矿石,然后逃跑。这些绝望的男人正在和炸药玩俄罗斯轮盘。他们离爆炸愈近,被抓住的可能性就愈小,但爆炸中死亡或受伤的可能性就愈大。

  我参观了一个在19和20世纪曾经合法但现在非法的矿场。之前被关闭后,矿坑被注满了水,但矿场仍然属于大公司的财产。不过,现在有人溜进来,安装了可携带式汽油动力抽水机,逐级将矿坑排水,并带来了一票工人。矿工们告诉我,地下有数个巨大的水池,在黑暗的矿场中,很容易掉入水里而淹死。因为随机的抽水方式,有时凿子会不小心穿凿过两个旧竖井之间,导致洪水由尚未被排水的旧竖井爆发喷出。

  工人们害怕万一水墙突然注入矿场竖井,会因此困住而致死。同时,他们向我展示了一条老旧的出入口隧道,该隧道已被铁条粗糙地封上。因为尽管隧道可能在需要时可当作逃生路线,但盗贼曾在夜间使用了这个出入口,非法的「老板」于是将其封闭。为了黄金,盗贼也从其他盗贼们那里互相偷东西。不论是大型合法公司还是小型非法经营者,任何开采「金钱石」,也就是石英岩矿石的人都知道,总是有人在等待机会将矿石抢走。

  虽然矿场致命般危险,但非法矿工,尤其是被困在奴役中的矿工,往往更担心警察。在一个又一个矿场中,人们告诉我,警察和黄金公司的保全来突袭时会打人和逮捕人,并摧毁或带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,帮浦、发电机、住处、床、炊具、食物和工具。武装人员、警察或私人保全会把所有东西聚在一起,然后拖走或当场销毁。矿工们会试着赶快逃离现场并躲藏在森林中,但是许多矿工,尤其是突袭发生时在井下工作的矿工,无法及时离开,便遭到棍棒殴打、或被关入狱或两者伺候。

  矿工告诉我,他们害怕保全和警察的原因不完全一样。他们说,保全更加残酷,他们突袭矿场时打伤人和造成的破坏也较大。我曾多次听说同一个故事,但尚未能证实,是有关于矿业公司的保全用推土机封住矿坑,困住并杀死里面的矿工。迦纳人权委员会2008年末一份报告则称,在一场突击中,矿业公司保全人员纵火焚烧汽车轮胎,又放置在隧道入口,使里面的人窒息,而且突袭时常常会使用攻击犬。

  另一方面,警察虽没那么残酷,但却造成了另一种更长期的痛苦。警察突袭矿场时,一样会打人,没收和毁灭东西,但只要是被抓到的矿工都会被逮捕带走。即使是被奴役的人也将被逮捕并被指控非法采矿。他们无力负担律师的费用,因此很快会被起诉和判刑,并将在接下来的2到3年内服刑。几位被奴役和被逮捕的矿工告诉我,监狱中充满暴力和疾病,比矿场还要糟。至于奴隶主,当然啦,从来不会被逮捕,而且只需一周左右的时间,矿场又会重新再启动继续工作。

  事实是,没有人真心希望关闭这些矿场。是的,矿业公司希望摆脱扰人的矿贼,但他们不想看到所有小型矿工都走了。无论说得多好听,大型矿业公司其实经常跟随非法采矿者,默许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寻找生产力高的新矿坑,然后再把非法者赶走,并接管新矿坑。政府想要黄金,就如同地方政府和生意人也一样依赖非法经营所赚取的现金。在每一个机会上,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,只要不中断黄金的流动,当前的状况对所有人都有利可图,除了奴工和自然界。可是,谁会为他们发声呢?

  政府的劳动检查员应该为奴工大声疾呼,却从上级那里得到明确的讯息:「不要兴风作浪、制造事端。」我在一个镇上遇到的劳动检查员已经在黄金地区很长一段时间了,有20多年的工作经验,他对矿场的运作有相当透彻的了解。即便如此,他还是在外国人面前试图否认奴役的问题,却不是太成功。他首先向我解释:

  这不是强迫劳动,但如果他们去非法矿山工作,他们会借钱,然后被威胁得还款。当工人想到自己拿不到薪水时,他们被告知要再等等并继续工作,然后他们仍不会得到薪水。如果他们试图离开,帮派头目会把他们拖回去,继续让他们劳动,不让他们离开矿区。如果他们逃走,他们将失去一切,小孩也被迫从事这种债务劳动。

  这段描述已经很清楚是债务奴役,但是像劳动检查员这样的官员被要求不准使用「奴役」一词。不仅是政府在掩饰,曾经遭受跨大西洋奴隶贸易的非洲国家,这个词承担的历史感既沉重且敏感。「奴役」是欧洲人对他们所做出的最大罪行,才不是什么他们今天让自己公民遭受的苦难。此外,特别是在迦纳,称他人为奴隶是个碰不得的禁忌,甚至暗示某人是奴隶的后裔都是禁忌。迦纳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,奴役既属于早期的土著活动,也是欧洲人所剥削利用的东西。他们其实还知道左邻右舍中的谁确实是奴隶的后代,因为从一个人的姓氏就可以轻易辨认。但聊这件事就是禁忌。

  尽管用奴役的字眼令这位劳动检查员显得紧张不安,但他告诉我,他看过许多法院诉讼案件,强迫负债的工人回到其「债权人」,但他却从未见过或听过有人指控债权人进行奴役的案件。这位劳动检查员很诚实,并且知道他该怎么样处理奴役问题,但是他自己的上司却阻止他。

  「我告诉矿山经营者付薪水给工人,并精确指出违背工人意愿而强留他们工作是违法的行为,但可惜警察并不挺我。而且大部分时间我不太能够抵达这些矿区。因为他们远在偏乡地区,而我却不被允许使用政府公家车辆访视那些地方。」

  这位诚实的劳动检查员,即便是世上最在乎的人,在不准使用车辆,又没有警察当后盾支持他之下,孤掌难鸣,在对抗规模如此大,又如此有利可图的犯罪活动,实难取得太多进展。

  真正的改变将必须来自中央政府。小型非法矿场可以被调整为合法,并伴随稽查,矿场并开放给需要找工作的人,但这将改变法律并调整与大公司的现有合约。如果通过这样的法律,势必也将投入巨额的执法工作。可是既然黄金流动已经如此通畅,为什么还要找麻烦呢?迦纳人权委员会的理查德・奎森这样说:「黄金是迦纳经济的核心,这是一个非常脆弱棘手的讨论主题。」

  这些被使役非法采金的人,徒手挖凿小型工作坑,并使用轻型的挖土机及简易的筛网完成作业。

  如果你的结婚戒指像你的爱一样纯净无暇就好了。似乎在黄金供应链中拥有权力的每个人,从政府、矿业公司、地方当局,到大或小的非法经营者以及奴隶主,都能在现有的生意模式中分一杯羹。渴望改变的只有饥饿而流离失所的农民、年轻的经济移民和被奴役的矿工们。他们并不完全孤独,也有一些当地小团体在极小的金援下,为受压迫者而奋斗,并试图保护环境,常常得面对官方反对势力。但是这幅互动生态系中缺少一个角色:消费者。

  黄金的供应链远超于迦纳国界之外,通过国际市场进入北美、欧洲和其他富裕国家的商店和家中。供应链中具有改变的力量,但这股力量尚未被好好发掘和组织起来,亦即每个黄金消费者的力量。

  黄金对政府、投资者和罪犯而言意味着大笔现金,但对我们大多数人而言,黄金具有特殊的情感意义。黄金也许可以通电,但其最迷人的魅力却是象征性的。我们赋予黄金意义,让黄金饰品有着非常丰富的情感意义。对于千百万人来说,金戒指象征着纯洁的爱与永恒的承诺。

  很难明白我们赋予在一只小小金戒指上的动人象征,是将奴役问题从矿场中终结并保护自然界的关键,还是实现这些目标的最大障碍。当你的金戒指承载着象征你的爱和婚姻的山盟海誓时,对你来说,没有奴隶、没有身受危险的童工、没有导致河流和湖泊中毒的水银曾经玷污这戒指,应该十分重要。但是,对于许多人来说,这些事实简直太丑陋而很难以想像。

  当然,有些人希望黄金成为财富的象征,而不是爱情。他们将黄金用作功成名就的炫耀展示,不真正在乎黄金的来源。人类能学习以新角度看待黄金吗?人类的全部历史似乎都在喊「不!」,人类的生存充满着对黄金的渴望所造成的杀戮与破坏。但是历史也向我们表明,改变是可能的。记住,在大多数人类历史上,奴隶也是重要的炫富方法。他们的劳力、性用途,甚至是仪式性的谋杀,都可能大幅度的提升一个人的地位。今天,特别难找到一个理智清晰的人以控制或畜养奴隶来提升社会地位;光是这个想法就令人作恶,更加不用说它根本违法。如果改变是有几率发生的,我们和黄金之间的关系就能做一点微幅的、必要的调整吗?

  说到底,我们不必放弃黄金。我们只需要放弃使用奴工和环境破坏,因为这一些因素会让本来光彩夺目的黄金失去颜色。为此,我们大家可以注意黄金的开采方式,拒绝购买会伤害人或环境的黄金。想当然耳,有些人会希望避免进行稽查,并将奴隶黄金偷偷挟带入合法市场中,但是非法犯罪的存在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会投降,让他们得逞。追踪黄金是一项挑战,但黄金比大多数商品更容易监控。黄金被蕴藏在固定位置,不像躲躲藏藏的罂粟花一样可以被重新种植在其他地点。并且由于许多大型金矿场都被稽查过,因此稽查的改革工作可以集中在发生最多问题的小型非法矿场。

  那么谁来支付这一切呢?答案很简单:每一个人。矿业营运商、大小公司、政府、批发商、零售商以及作为消费者的我们。整个产品链上的利润饼如此之大,以至于可以在不中断黄金流,也不把任何人挤出生意的情况下,扣除极少的利润。在美国,订婚夫妻平均花费2,000美元在结婚戒指价上,而且每年有超过200万次订婚和婚礼。如果我们加上区区5美元,来确保结婚戒指不受奴役问题和环境破坏玷污,那么每年就有1,000万美金的钱可拿来支付认证费用。

  结婚戒指只是黄金销售的一小部分。光在美国,2013年珠宝销售就达到790亿美元,而美国的黄金消费仍远远落后于印度和中国。在供应链的价格上增加1%,对生产者和消费的人都不痛不痒,但对于解放奴工和保护雨林有极大帮助。